《青岛大学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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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石屋书院”发想

徐宏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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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图 杨仲全 作


  崂山观崂村,原名观崂石屋。村后山顶有一石洞,似屋,人立洞中能看到崂顶,故名。清朝乾隆早期,即墨官绅在村西建茅屋十余间,专作课士之用,称“石屋书院”,如今只遗竹林。可以想象,草庐、翠竹、石洞,旁边还有降云涧,可饱览山峦旖旎风光,吃的是农家绿色饭菜,喝的是崂山矿泉水,呼吸着负离子含量很高的洁净空气,这等读书治学的清雅去处,现在没了,也不可能有了。青岛建市才一百多年,而青岛文化早于青岛市。石屋书院距今已近300年,比美国历史还长。
  创业较成功的毕业生想拓宽业态,要搞文化,问道本人。我说,重建石屋书院吧。可以不在原址,但要不忘初心。这提议一方面源于文化复兴情结,另一方面源于情趣,我喜欢石屋书院的“石”字。说起石头,崂山有不能不提的贡献。一九五三年八月十一日,中国自古以来最大的一块花岗岩石料从崂山余脉中开采下来,长14.3米、宽2.9米,重103吨,在运往青岛火车站的三十里路途上,最原始的“移木滚动法”发挥了作用。天安门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新中国的标志性建筑之一,碑长37.94米,高出天安门4.2米,由一万七千多块花岗岩与汉白玉合建而成,而起骨架作用的碑心就是青岛人推拥过去的那块巨石,这么些年来它从没在重大国事活动中露过脸儿,因为是丰碑脊梁,撑在里面。
  石器时代是人类文明的第一季。在北京龙骨山上,考古工作者发现了旧石器遗址,生活在那里的山顶洞人也住石屋,已经掌握了磨光与钻孔技术,比打制用具精确,生活变得生动了许多。我去过许多国家的历史博物馆,无一例外,第一馆都是石器馆。现代人也住石屋,水泥是人造石头。真石头、好石头都变成了文玩,成了案头风景。石头代表结实的文化原性。
  《中庸》说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为教。”文化原性是天命结果,基因如原石一样固定,只要人还是人,亘古不变。《论语》直言:“食色,性也。”人欲天定,要生存,要繁衍,无所谓善恶。“率性”的“率”是“顺”的意思,“顺”是中国文化的大字眼。“顺生”比养生重要,该吃吃,该睡睡,人就健康。“顺治”比管制有效,治国如治水,堵不行,要疏。率性循道,任性逆道。以食为例,一高僧说,现在的人不是饿死的,是撑死的。贪欲使人违背了自然原性,从而离经叛道。催人回归正路需要教化,西方靠宗教理顺,中国靠礼教规范。国学修为益智,用社会人性约束与升华自然人性,于是,便与动物有了区别。
  西方现代派理念起始于尼采的呐喊:“上帝死了!”人们寻求个性解放,要成为自己的上帝,如此过度自信,一旦守不住秩序边界,定会产生乱性结果,崇拜物欲,主体价值变成了货币量,成了经济动物。后现代派惊叹:“人死了”。
  沉香贵过黄金,某款爷超前囤积了很多,每日在香熏里过日子,走到哪里,都有富贵味道飘过。后来,他的健康出了问题,常流鼻血。老中医告诉本主,熏过了,香有疗效,轻度是香,适度是药,过度是毒。人性就像原石一样朴素,承受不了天命之外的福分。一块奇石,雕凿过度会伤及自然美的筋骨。
  我的一位同学家庭生活困难,刚上中学就顶替患病的父亲上班了,后来企业破了产,又被逼着早早下海经商,这些年赚了不少钱,上苍还算公平,降劫难,送后福。有一次同学聚会,他买全单,喝高了,话很多,讲了人生的酸甜苦辣,声称自己什么都有了,什么都玩够了,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?最后伸过一颗硕大的秃头来问:你在大学教书,能不能说说清楚?我真不知道如何摆平这个简单而高深的题目,只好笑笑说:喝酒,喝酒。人生的意义何在?这是哲学与宗教的终极诘问,出自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个体业主之口,我很惊讶。文化原性是本能,不需要深思熟虑。
  石屋书院应该成为最接近灵魂的地方,便于安抚人们的焦虑,这是理想主义的浪漫期许,其实很实际。现在有些雅舍主人更关注古香古色的环境,传统文化被视觉化、贵族化了,在唯美主义追求中,常常透出附庸风雅的浅近。过度包装太矫情,一位参加过茶艺培训的学员认为老师的讲究太多,生活没那么麻烦,谈体会时说:“原来文化就是费事。”我接口道:“原来科学就是省事。”真实读者与深度学员不喜欢表面文章,脑袋理应比眼睛发达,本质应该大于形象。内容是王,形式是仆。在读图时代,人们与画面亲近,与文字生分,这是思想浮泛的原因之一。
  傅斯年先生看得很明白,封建王朝的国子监后来成了“官僚养成所”。士子们对僵化的政府教育不满,于是就创办了书院,发展自由的私学,重传道,也重论道,精英文化开始活化。当年在白鹿洞书院办学期间,理学大师朱熹聘请心学大师陆九渊到场讲学,他们的观点针锋相对,但相忍为学,也是一段佳话。胡适先生很欣赏这种“自动的研究精神”。如今国学教育在升温,但是传承多,创新少。大多是私塾方式,一个老师讲经,一帮孩子读经、诵经、背经,蒙学可以这样操办,大势如此便没了前程。石屋书院应该弘扬书院精神,“终日乾乾,与时偕行”,走贵新之路。
  在青岛做国学,有开放优势。但是住得时间长了,觉得心门并没有那么敞亮。有位国家领导人主政青岛时批评“红瓦绿树”综合症。走遍天涯海角,还是青岛最好,这自恋是自残。小富即安不会有大出息。《左传.襄公二十九年》中说,“美哉,泱泱乎,大风也哉!”“泱泱大国”说的是齐国,后来放大为中华民族。孟子说“吾善养浩然之气”,亚圣人格以大为美。读大书,立大志,行大业。大笔写大字,大人办大事。大了才好生存,强了才好发展。希望石屋书院能有“和而不同”的大格局,建成人才洼地,会聚各路神仙,半仙也要。在竞争时代,有竞争能力就可以发展,有“竞和”能力可以大发展。
  我跟着石屋书院忙活,有方向,没指标,有动力,没有压力,诸事认真,但不刻意。多下笨功夫,精耕细作“新国学”。吾道不孤,会有风雨同路人。到了这个年龄,本可颐养天年,但我发现,笔者的健康与寿命要靠学问支撑,由文字滋养。李泽厚先生认为,西方是罪感文化,中国是乐感文化,现在我体会到,这观点原来长在生命里。寻找高质量的人生状态,让学术乐趣浸透每一刻,活一天赚一天。
  徐宏力,青岛大学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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