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岛大学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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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湘记

夏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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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已十余年没回故乡了。
  说是故乡,倒也生疏得很。而我所写下的故乡,应是父亲的。
  湘西一到年节总难有晴日,夜晚的雨水总在夜阑人静之时潇潇而下,透风的木屋时时荡进寒风。除夕那天正值故乡乡场,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飘着,街道浊得如和了一地的黄泥。一捆捆的甘蔗被人们扛回了家,总在付账的时候,老板笑眯眯地用土话说,“发财啊!”。随之也是粗放豪爽地回答一句:“发财啊。”
  奶奶给我们烧一盆旺旺的炭火,围着炭火而坐的我们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。奶奶用大灶烧好水洗脸,便开始烧饭,一口大锅下了几碗米,和了一盆稠浓的米汤,汤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皮,抑住了不断升腾的热气。越到后边,火都被撤尽,隔着木盖听到脆脆黏黏的米饭在结锅巴,实在让人嘴馋。父亲喜欢吃锅巴饭,浓浓的米汤浸着锅巴,脆脆的锅巴被泡得软软的,嚼在口中别有味道。每次看着父亲吃锅巴饭时,我便悠悠地伸头过去,睃了几眼,父亲会意地端着大瓷碗凑近我,夹一块锅巴送到我口中。之后,我会连父亲的那晚锅巴饭都顺势端过来,像个尝到甜头的孩子般一下子吃完。而每每吃完饭以后,我都喜欢爬梯子上二楼,总在梯角处看到邻居圪蹴在阑槛边吃饭。有时候,没有言语,只消一个眼神来问候你。
  初一那天,奶奶带我们回老家,一路山岭相簇,白雾薄薄地绕在岭尖,青冈树遍野地驻着。氏族而建的山村,十三户人家藏在乔木林中,棕黑的木屋悄悄躲在山腰里,地势倾斜,石砌的阶弯弯绕到各家门前,山脚的谷中是一潭如染了绿料的布匹般的河水,落叶铺满的小径绵绵地沿着河岸,山那边听见伐木声“丁丁”地飘来。一串炮竹迎来了族人们的驻望。走近时,大人们定定地望着从小离乡的我,又困惑地转过头问母亲,“那个是袋袋姑娘?”母亲告诉我,儿时父亲做药材生意,大家就叫我做袋袋,专门装父亲的药材。钻到家里,幺奶奶端上一盆姜,调制好的姜咽下去,一股火辣辣的味儿冲上喉头,辣气又慢慢降到胸间,有一种烘烘的暖意携辣意留在身体里,身上的寒意也被驱得干净。那些老人围着炭火坐着,带着平静而深远的眼神,想着我的出生,说着我的糗事。忽而感慨而落寞地说,“袋袋姑娘长大了,我们也老了。”
  依旧是夜半风雨晚来啸,但新年的炮竹在凌晨震得楼阁微颤,屋顶的瓦似乎要被炮竹掀下来。不一会儿,炮竹声渐消,风雨凄凄,像一个柔弱的女子陷入了孤独的哀怨。父亲隔着木板和奶奶叙着夜话,一向浅眠的我,楞楞睁着眼睛,灌进来的风凉凉地袭上脑门,在清醒中慢慢模糊,像是在晃悠的吊床上陷入了梦乡……离开那天,一日不见身影的爷爷跛着脚,伫在车窗外,那干弛的脸笑眯眯的松开,牙齿脱落无几,遽然忆起爷爷吃苹果的场景。他拿着苹果,定定望着它,似乎下了决心,狠狠咬一口,却浅浅得咬到一点,嗫嚅着,像一头老牛扯了几根干草放在嘴里嚼了许久许久。我不会知道该说些什么,十几年的分离像一股洪流势不可挡地切开了本是一体的山峦,如今你我只能遥望着,言语都显得多余无用,我只得干干笑着。
  出湘后,列车梭在云贵高原里,高大雄奇的山脉渐渐隐没在暮色中,留下浓粗的轮廓勾住刚出头的月亮。月光流转,形影相随。那点点的羁绊如月光下游跑的长蛇似的列车,在一声长鸣后钻入隧道,留在了黑暗里……夏琴,文学院2017级学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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