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岛大学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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辨章学术 考镜源流

——我国学术老前辈怎样做学问

陈在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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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写作此文缘起有二。其一,近来读完清华大学葛兆光教授的《中国思想史》(全三册,151万字,复旦大学出版社)感慨良多。此著一经问世就得到我国著名文史学家和哲学家李学勤、邢贲思、王元化、朱维铮等很高的评价。于史,我是门外之人,连粗通也不及。之所以感慨乃因葛兆光先生写作此书,历经数年,钩稽文献难以计数,注释引证详列尤繁,从中看出作者是真正有学问,而且是真正做学问的人。其二,近年来常在报刊杂志和网络上,看到目下学界学风不正、论著做假抄袭日见严重,甚至已经牵连到院士行列,横遭国内外学人嘲讽,心痛如此下去怎样完成现代化之兴国大业?于是,为了排谴烦闷,便把这些年来自己的读书扎记翻检了出来,我国一些大师级的文史学老前辈做学问的感人事例映耀眼前。
  “辨章学术,考镜源流”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一种最可宝贵的学术精神,也是督导文化人做学问切需遵循的一条重要原则。只有对文献史料实证严谨、缜密赅细、探赜索隐、取精用宏,写出的著述才能锋颖精密、论意峻爽、启悟时人、流声后代。今年七月,与季羡林教授同一天仙逝的任继愈先生,为了解决中国哲学史界争论未解决的一个问题,即老子哲学究竟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的,他对《老子》的注释历时五十年,四易其稿,精益求精,先后出版了《老子今译》、《老子新译》、《老子全译》和《老子绎读》。这一“绎读”二字则有阐发、注释、引深之意。最终,他得出的结论是过去中国哲学史之所以争论未果,主要是方法错了。上述五十年的研究,任老是随着我国考古学资料的新发现而逐步深入的。他参照了长沙发现的帛书《老子》甲、乙本、楚墓出过的竹简本《老子》甲、乙、丙本,指出如何把握老子哲学中“道”这个范畴是判别老子哲学属性的关键。同时,他也对恩格斯提出的哲学基本问题———思维与存在的关系,认为长期以来我们对它简单化、教条化了,在不同时代,哲学的基本问题应有不同的具体的表现形式,理应对其加以研究。任老的见解真乃真知灼见,不愧是我国研究老子的哲学大师。
  钱钟书(默存),1979年出版了一百多万字的四册巨著《管锥篇》,深刻分析了我国十部古籍中的问题,包括经、史、子、集,即唐宋以前文史哲三方面。在这部巨著中,他旁征博引到西方学者数千人,几种语言的著作多达上千种,又概括了西方文化各个领域,致力于探讨中西普遍的诗心与文心。正如我国著名出版家、名著《诗词例话》作者周振甫先生所评价的:“真可谓博览群书、匠心独运,融化百花以自成一味,皆有来历而别具不同。”《管锥篇》初稿完成后,钱钟书便特邀周振甫到自己家中,向他征求意见,并将周所提出的意见附录于书中,且加以称许“小扣辄发大鸣,实归不负虚往,良朋嘉惠,并致简端”。
  孟森(1868—1937),号心史,我国著名清史学家,人称“孟心史先生”。是“中国近代清史学科的一位杰出的奠基人”。1931年任北大历史系教授、主任。对清史,专攻方向有五,即清之先世考、满州名称问题、八旗制度研究、清初三大疑案和清初人物史事。专著十数部,论文近百篇。他对清之先世考定(与明朝的关系)被誉为“独具慧眼,稽考爬梳,使淹没四五百年来清世之本来面目为之大白于世。”孟老也自谓:“纵不敢言无一遗漏,抑于清史之神秘,业尽发之,可以供来者渔猎之资,而与举世识此一朝之真相矣。”他为考证清先世与明朝的关系,在当时那个年代,每日步行至北京图书馆,手抄《朝鲜李朝实录》中有关清先世列祖列宗的记录,无问寒暑近十载,其重视利用第一手档案资料不可谓不好古敏求,述而有作。正是孟森先生的治学严谨,他的弟子如齐思和、谭其骧、聂崇歧、邓嗣禹等后来也都成为我国史学名家。正如我国史学家王仲翰所评:“孟老撰述之富,成就之大,自非后辈末学所能望其肩背,可断言也!”。
  陈垣(1880—1971)也是我国著名历史学家,解放前曾任北京辅仁大学校长、中研院哲学社会学部委员、历史研究所二所所长。解放后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。陈垣先生学域极为宽广,著述宏富,不仅在一般史学研究方面,还在目录学、校勘学、年代学、史源学、史讳学、中外关系史、宗教史等方面深有造诣,做出了卓越性或开创性贡献,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史学大师。著名历史学家、前台湾大学校长、中研院学部委员、历史语言所所长傅斯年曾说:“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两位世界型学者,一是王国维,另一就是陈垣。”陈垣先生治学,首先注意博与专的关系,他说:“只博不专,难于成功;只约不博,难开贯通。因此,应博约结合,通专兼顾。要成为大学者,必须把基础打好。”他为了自己打好基础,曾细读了张之洞写的《书目答问》和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进而浏览了《四库全书》,把这部包括了三千多种、三万多册的书名、作者作了索引,并校正了前人所作书目的讹误。他能背诵古典名著《左传》。他治学读书不仅要求博览、目勤、脑勤,还要手勤,即勤于抄录。他非常重视史料引证,说:“欲实事求是,非考证不可。如只凭记忆,或仅据传闻,漫然载笔,其事每不可据。”“考史必须沿流溯源,究其首尾。”“考史需要通读全书,不可任意翻检、浅尝辄止;不可稍有所得,未探究竟即轻下结论。”陈垣先生不仅重视考证本身,还对考证著作的思想性(爱国思想、民族意识)给予高度关注。他说:“欲以正人心,端士习,不徒为精密考证而已。”先生1917年发表的第一篇论文《元也里可温考》首先把210卷、200多万字的《元史》阅览一遍,凡书中提到了“也里可温”处,全部录出加以研究,然后再阅读其他书籍,搜集资料,动手撰写。他作《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》除看过数十种大部头书籍外,还搜集了一千三百多道碑记,编成《道家金石略》。国学大师陈寅恪看过他的《明季滇黔佛教考》后认为:“先生是书,征引之资料,所未见考殆之十之七八,其搜罗之勤、闻见之博若是。”陈垣先生主张通史致用,如考史喻今、针贬时弊、论史戒今、有为而发,在中国史坛上显示了他的严正学风,不愧为一代宗师典范。
  文章写到此处,便想到范文澜大师的一句流传颇广的警示言:“板凳须坐十年冷,不写文章半句空”。我辈欲真的想搞点学问,当效验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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